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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還記得初見他時的情景嗎?他——麻灰色的運動短褲,麻灰色的運動T恤,當時很流行的“郭富城頭”,厚厚的在前額左右分著,棱角分明的臉,黑里透紅,珠汗在臉上閃著七彩的光,從上到下一身陽光。
你還記得第一次和他約會嗎?他——黑色棉服,里面淺灰色毛衣的拉鏈一直拉到下巴。大大黑色眸子里閃著亮光,從此,他把每一個冬天都為你,揮灑成一片春光。
……
二十年過去了。再次重逢,他依舊穿著離家時的那件藍色棉衣,一身風塵,滿臉倦怠,沒有春風似水,沒有陽光滿懷。你們禮貌的,幾乎沒有表情的抬手示意,相隨著匆匆穿過行人,匆匆上車離開。沒有鮮花,沒有擁抱,沒有亮光。
時光,讓你習慣了這樣的重逢。
大多數人的重逢是在車站或機場。高鐵不讓送站接站,就再也看不見年輕的身影追跑綠皮火車的動人畫面。在機場,凡是大叫,興奮,手舞足蹈的多是老外。中國人基本都是默默地用力揮手,偶爾有個小情侶相擁相吻也都做賊似的躲躲閃閃,如果有出雙入對的中年人表現熱烈,一定會遭人白眼,被認定不正當關系或是精神病。
現在的通訊工具,發達到可以隨時聯絡,音頻視頻。牽掛,變得有聲有形,隨時隨地。于是,很多人麻木了別離,麻木了重逢,生疏了有種美好的回味叫作——掛念的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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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準備回老家,都會提前很久,在夢里一遍又一遍演練和老媽相擁而泣的熱烈場面?烧娴目爝M門,真的進了門,就會找各種理由岔開那一幕。每一次的分別,也想方設法回避相擁。給自己的理由是——怕父母年齡大了,承受不了。
可,默默地離開,對他們的傷害就小嗎?
大概三四個月前,樓里新搬來個高個子老外。典型的歐洲人長相,很紳士也很陽光。第一次見面,他站在電梯中央,一臉熱望、眼睛發亮。你抬眼看他,沒超過一秒,就把眼神轉向電梯里的廣告畫。雖然那幾張廣告畫,你已經看過無數次,就連畫腳最小的幾行字你都記得?赡,還是很認真地看。
再次在電梯里遇見,是在兩天前。老外歪靠在一角,玩著手機,一臉麻木。下了電梯,你對老公說:“把老外都逼得玩兒手機了!薄耙?下次我主動和他打個招呼?”“算了吧!他好不容易適應了中國國情。你別再閃著他!”
中國人,有種美德叫含蓄,有種素養叫內斂。從小我們就被父母這樣教育著長大,更何況人到中年,上有老、下有小,抬頭有領導、低頭有晚輩。
我們就這樣躲在中年人的責任和使命里,壓抑著,不敢隨性,不敢招搖。久了,冷漠就變成了一個習慣和性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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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陣子看《金星秀》,費翔說,1987年,他第一次上春晚,那年,也是他第一次見外婆。母親很年輕的時候離家去了臺灣,從此就和外婆海峽兩隔,音信全無。40年后重逢,母女兩人相對無言,無話可說的那種相對無言。費翔說,當時他很不理解,兩個這么親的人,怎么可能無話可說?許多年以后,他成熟了,他懂了。我也懂,那是種“愛的滿懷”。
就這個“愛的滿懷”害了許多人。
我們往往對同事朋友不吝嗇夸獎,不羞于表達。我們收拾干凈利落,衣著得體地上班,用臉面春風迎接朋友?蓪τ谖覀冎劣H至愛的人,我們就用“愛的滿懷”來搪塞——他不會介意的,我什么樣他沒見過,我這都是為了關心他,我這都是因為愛。
可他,就真的受得了你的一身家居油煙,蓬頭垢面,一臉指責、滿眼挑剔嗎?可父母,就真的受得了你的轉身離開,不再回頭嗎?
想想,你有多久,沒有給愛人一個羞澀的微笑?多久,沒給母親一個女兒的擁抱?多久,沒有開懷大笑?多久,沒有放肆的醉倒?誰說,人到中年就不可以追逐陽光快跑?誰說,人到中年就不可以隔著萬花筒,望美夢迢迢?
別以愛的名義漠視了愛,別用刺痛回報關懷。
輕輕的,給他一個愛人的擁抱,倚在耳邊,告訴他,你有多想念他!告訴他,你感受他的滿身疲憊,你感謝他的奔波勞累!然后,牽著他的手,回家!

作者:津沅
津沅